红楼梦大观园里的巧手姑娘们,哪个是真
白癜风微信交流群 http://nvrenjkw.com/nxzx/5714.html 汉民族自古以来对女人的要求有四项标准,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德,指品质;言,指应对礼节言辞;容,指相貌体态穿着打扮;工,指劳作,如刺绣、烹饪等。 道德品质,虚无飘渺,难以短期考察,言的评价也与在上位者的好恶有关,并无统一标准。容,就更是如此。只有工这一项,具体明确,容易量化考核。 在《红楼梦》里,有关女红的情节描写极多。曹雪芹身处清朝,他所描写的女性生活其实也是清朝普遍的贵族家庭内的女性生活。 有关清朝贵族女性的女红要求,我们引用一段《宫女谈往录》: 满洲妇女大概在努尔哈赤编排牛禄(狩猎生产、作战的最小编制)开始,就已形成战时体制,男征女织,女人就已成为后勤部人员了。她们从小就要勤劳操作。满族入关后,很快就接受了汉族的文化,满族的大家闺秀也以这四德为风范,虽然是锦衣玉食,也要有描龙绣凤的巧手。不然,怎么解释大观园里大家闺秀的做女工呢?显然,这和宫里的风气是一样的。多数的人以为宫里的侍女们,横针不摸,竖线不拿,除伺候主子以外,伸直十个手指头养膘,懒得要命,那就错怪清廷的制度了。她们大体不是为了将来“缝、连、补、缀”度日而做针线活,而是为了“敢将十指夸针巧”,能作工艺品等小点缀。这女红和琴棋书画相同,作为上层妇女的一种修养美德,说通俗了,比嫁妆还高一等,也算是陪嫁的重要本钱之一。这里我自夸一句,年轻的时候好新鲜事,最爱数别人家的门坎子(北京俗话,管闲串门叫数别人家的门坎子,是贬义词),也到过许多旗下亲友家里,一般满洲家庭妇女和在街面上游手好闲吃大饽饽式的男子汉不同,讲究的是“上炕一把剪子,下地一把铲子”,上炕能飞针走线,裁剪冬棉夏单,下地能煎炒烹炸。甚至每家都有本家的拿手菜饭,这是满洲妇女的传统。 曹家在旗,旗人妇女极重视女红。虽然贵族小姐身边都有针线嬷嬷,但是她们依然要必备一手灵巧的针线技能。也正因为此,女红属于贵族小姐的必修课,也因此成为品评女性的重要标准之一。 林黛玉是大观园里出类拔萃的人物,禀绝代姿容,具稀世美貌,而且才华横溢、口齿伶俐又富有生活情趣。如此完美的一个人,竟然在女红上被人挑了毛病。 第三十二回,史湘云抱怨黛玉,因为她跟宝玉发脾气时剪了湘云做的扇套,偏偏袭人又央求湘云帮自己做鞋。 史湘云道:“越发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 袭人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 袭人对黛玉的个性并不欣赏,她所说的固然也是实情,但也只是她自己目所能见的实情。她说的黛玉半年没拿针线,只是袭人自己半年来未见黛玉拿针线而已,只能说,黛玉确实不太喜欢做女红。 作为探花林如海的女公子,黛玉也是从小被当作儿子一样请了家教,学习读书写字、四书五经。所以她的爱好和气质并不是完全女性的柔弱羞怯、自我设限。刘姥姥评价她的闺房:“这哪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小姐绣房应该是什么样呢?想必是装点了不少精致的女红活计吧?绣帐罗帏用精致的中国结装饰,衾枕上是精美的刺绣,桌布、椅垫、门帘、窗帘,乃至袖里的手绢儿,都留有小姐亲手女红的痕迹。相亲的媒婆见了,可以拿去说给未来婆家作为加分项。 然而黛玉的房内却没有这么多女性化的繁琐精致的装饰,更多是书卷气。她的审美偏好并非是女性化的柔媚缠绵,而她的爱好自然也不在于缝补刺绣。 因为不爱好,所以可展示的作品就少,也很少有拿针线的时候,因此袭人也就很少看到这种场面。 但是黛玉也深知女红是当时女性的必修课,女红好,是一种政治正确。所以,黛玉的女红还是很强的。 她给宝玉做的香袋是极为精致的,以宝玉这种对女红针线百般挑剔的人,能大为欣赏黛玉的针线活,说明黛玉的女红水平也是不含糊的。 袭人在第三十二回抱怨黛玉半年没拿针线,可是第二十八回就记录了黛玉裁剪的场景。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作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空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 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 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他一熨。” 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宝玉听了,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 宝钗也进来问:“林妹妹作什么呢?”因见林黛玉裁剪,因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 黛玉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林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 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出去逛逛再裁不迟。” 林黛玉总不理。 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裁的?” 林黛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 可见,黛玉确实是会做女红,虽然数量少,但是水平不低,否则,也不会因为要与外来女孩子的手工技艺一较高下,而赌气剪了湘云的扇套。 黛玉不但在诗词上好胜,喜欢“压倒众人”,在女红上也是一样。 女红在女性生活中,还属于一门必备的社交技能。 第二十四回,香菱拜访黛玉: 林黛玉和香菱坐了。况他们有甚正事谈讲,不过说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刺的精,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 看吧,女红还是女性社交必备话题,作为一个女孩子,如果你不懂得女红,那简直都跟别人无话可说,逐步会沦为社交界的弃儿。 第五十七回薛姨妈过生日,黛玉送的是“两色针线”。确实,黛玉自称是投奔贾家,一无所有,所以她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可以拿去给人家送礼,可这两色针线,因为是亲手制作的东西,倒更显得情意深重,况且,好强的黛玉自认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自然也是精巧出众的。 所以,对于女红这门必修课,黛玉虽然兴趣不高,但属于应试优等生。 作为另一个被从小当作男儿教养长大的小姐,王熙凤在书中似乎也很少有做针线的场景。大概她每日忙于管理家务,自己亲手做针线的机会实在太少。 难得的一次是第十三回,贾琏送黛玉回南探父,凤姐思念丈夫,“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这片刻的温馨女性化场面,是凤姐少见的女红情节。 其实,以凤姐的伶俐,想必其女红技艺也颇精湛。她对女红的品评也颇讲究。当王夫人怀疑绣春囊是她遗落之物,她说: 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带子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劳什子,自然都是好的。 所以,高仿货、市卖货,在凤姐眼里都是不入流的东西,能被她一眼看穿火速弃之。可惜她的针线技艺和高端鉴赏力,八成是没有机会传授给女儿巧姐了。巧姐成年后,只能在“荒村野店”纺织粗布而已。 另一个具有男性气质的小姐是“假小子”史湘云,喜欢做男子打扮,推崇“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的她,偏偏也能做一手精致的女红。 她的针线活儿能把黛玉气得发火剪掉,也能令挑剔的宝玉赞叹,让袭人求助分担自己的工作任务。她能一眼看出宝琴凫靥裘的料子,也能给宝玉打出精致的辫子。芦雪庵联句时,她以数量取胜,如果当时还评服饰,多半她也能获奖。她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水红装缎狐肷褶子和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如此别出心裁,八成也是她自己的针线。 心灵才能手巧,湘云绝对是个聪明姑娘,但她对针线活儿的兴趣远不如她对诗词的兴趣,这也是她的英雄本色。第三十二回有一段对话: 宝钗因而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 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他做去。” 宝钗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很。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 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说:“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烦他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发人送来,还说‘打的粗,且在别处能着使罢,要匀净的,等明儿来住着再好生打罢’。如今听宝姑娘这话,想来我们烦他他不好推辞,不知他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糊涂了,早知是这样,我也不烦他了。” 宝钗道:“上次他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他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 袭人道:“偏生我们那个牛心左性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作。我又弄不开这些。” 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 袭人笑道:“那里哄的信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 宝钗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作些如何?” 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来。” 贾家有自己的针线上的人,而且这些人负责主子们日常的衣着制作。鸳鸯也说过:“老太太从不穿人家做的”。然而,宝玉的要求比贾母还高,连家里的针线嬷嬷也不要,一定要大丫鬟和姊妹们亲手制作。可见,这些大丫鬟和姊妹们的女红技艺水平更高。 湘云本身伶俐,加上婶娘好节俭,要求家里女性人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勤苦生活中练就一双巧手。然而,针线做多了也就厌烦了,湘云觉得累,所以乐于到贾家来休养,痛快地作诗饮酒,只把做针线当作业余社交怡情。 探春的性格与湘云有相似处,也是喜爱作诗,言行志向颇有男儿气概。她的房间兼具了书卷气和脂粉气。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有各种名人法帖、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这是书卷气。而那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的精巧拔步床,又体现了娇生惯养名门闺秀的脂粉气。 探春向往外面的世界,她请求宝玉出门帮她代购些玩意儿,而她能回报的,就是亲手做的精美的鞋。 探春道:“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者,这些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我还像上回的鞋作一双你穿,比那一双还加工夫,如何呢?” 宝玉笑道:“你提起鞋来,我想起个故事: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作的。我那里敢提‘三妹妹’三个字,我就回说是前儿我生日,是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什么,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作这样的东西。’……’” 探春才高志大,身不在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可是,囿于女性的身份,她也必须具备一手绝佳的女红技能。 宝玉的鞋子是极多的,出门穿青缎粉底小朝靴,回家穿厚底大红鞋,室内穿蝴蝶落花鞋,雨雪天穿沙棠屐……精致而且多样。而探春居然敢把自己手制的鞋子作为重谢宝玉的厚礼,可见她对自己的女红是何等自信。 探春的自信不是没有理由的。当贾政看到宝玉穿了她做的鞋,也颇为惊讶,认为太过精致奢华,“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可见,宝玉平日的鞋固然已经很精致奢华,但比起探春的手艺来,还是略为逊色了。 探春的做鞋技艺,八成也是家传。看第二十五回马道婆拜访赵姨娘: 一时来至赵姨娘房内,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了茶来与他吃。马道婆因见炕上堆着些零碎绸缎湾角,赵姨娘正粘鞋呢。马道婆道:“可是我正没了鞋面子了。赵奶奶你有零碎缎子,不拘什么颜色的,弄一双鞋面给我。” 赵姨娘听说,便叹口气说道:“你瞧瞧那里头,还有那一块是成样的?成了样的东西,也不能到我手里来!有的没的都在这里,你不嫌,就挑两块子去。” 马道婆见说,果真便挑了两块袖将起来。 赵姨娘闲时也在做鞋,想来她也是擅长这个工艺的。愚蠢又粗俗且是家生子出身的她,能成为贾政的宠妾,除了年龄和相貌上的优势,想必在女红上也颇为出色。而且这种天赋也遗传给了探春。 探春也是有男儿气质的人,跟湘云和黛玉一样,她虽然有出色的女红技艺,却并不真正喜好这些,一是真的没那么大兴趣,二来,大观园里的女红高手,若认真排序起来,大概也还排不上她。 她送宝玉东西作谢,却不肯送香袋扇套之类手内把玩的物件,恐怕也是有点儿知难而退的意思,因为这些小巧玲珑的精致物件儿,还是湘云和黛玉,以及袭人晴雯等人做得更好,更入宝玉法眼。 说起来,真正有苦练女红动力的,还是丫鬟们。如果说,小姐们的女红是一种嫁妆、一种身份的象征,那么,丫鬟们的针线活儿,则是她们安身立命的基础。 我们从书里看到,出色的丫鬟都是勤勉好做针线的。 第五十七回,宝玉去探望黛玉,正值黛玉午睡,而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黹,春风竹影中,她穿着弹墨绫薄绵袄和青缎夹背心,朴素又勤勉的身影有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她是黛玉的影子,也是忠臣。 第四十六回,邢夫人劝嫁鸳鸯时,见鸳鸯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正然坐在那里做针线”。当时邢夫人夸她“你紥的花儿越发好了”。 鸳鸯是贾府内身份最高的丫鬟,她做的绣花自然是极为精致华丽的,然而她的穿着却如此低调素净,而且她绣花时的姿态是“正然”,连绣花时也保持着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质。想来她绣的花也不会是鸳鸯蝴蝶派的内容,八成是给贾母绣的端庄大气花样,比如玉堂春富贵或者仙鹤梅花鹿之类。 像紫鹃一样,鸳鸯在休息时间依然还在做女红,可见她是真有兴趣。第二十四回,宝玉回房,看到鸳鸯正低头看袭人的针线——不但自己苦练,还要研学别人的作品。 能让鸳鸯这样细细参详的手工活儿,自然是好的。袭人也是贾母调教出来的得意人才,能陪伴伺候宝玉,针线活儿一定是了不得的。她给宝玉绣的鸳鸯肚兜,连宝钗也要赞叹“好鲜亮活计”。 宝钗笑道:“这么大了,还带这个?” 袭人笑道:“他原是不带,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见由不得不带。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便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不怕了。你说这一个就用了工夫,还没看见他身上现带的那一个呢。” 宝钗笑道:“也亏你奈烦。” 为了说服宝玉戴肚兜,袭人必须使出平生所学,还要花大工夫,才能打动宝玉的心。 因为技艺好,又肯花功夫,宝玉自然肯穿她的手艺,也自然更离不开她。偏偏宝玉又不要针线嬷嬷做的东西,所以袭人格外辛苦,偏她又想得细,大小针线活儿都惦记着。贾敬死了,她还要赶着新做个扇套。 只见袭人坐在近窗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绦子,正在那里打结子呢。……袭人道:“我见你带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的事情上作的。那个青东西除族中或亲友家夏天有丧事方带得着,一年遇着带一两遭,平常又不犯做。如今那府里有事,这是要过去天天带的,所以我赶着另作一个。等打完了结子,给你换下那旧的来。你虽然不讲究这个,若叫老太太回来看见,又该说我们躲懒,连你的穿带之物都不经心了。” 宝玉笑道:“这真难为你想的到。只是也不可过于赶,热着了倒是大事。” 当然,照这样做法,袭人能把自己累死,所以,除了找些小姐们帮忙,她也会把一些活计分派给丫鬟们。第二十六回,绮霰叫小红描花样子,八成就是把袭人分配的活计转包出来一部分给小红了。 但是,巧手丫鬟虽多,真正活计能拿得出手(让宝玉看得上)的可真不多。无疑,晴雯的活计是其中最出色的,甚至胜过了袭人。 晴雯十岁上被赖嬷嬷献给贾母,其美貌与伶俐得到了她的欣赏,认为“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所以,晴雯在贾母心中,未来是有资格给宝玉作姨娘的,德言容工四样,按贾母的审美,至少三样可打最高分。 宝玉的雀金裘被烧破,唯有晴雯能织补,而且是在病弱无力,头昏眼花的状态下。 袭人笑道:“倘或那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去了谁可会补呢。你倒别和我拿三撇四的,我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么我去了几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你到底说话,别只佯憨,和我笑,也当不了什么。” 可见,晴雯虽然手巧,却并不太乐于分担袭人的活计,原因自然是因为自恃身份,不愿接受袭人的领导。后来袭人不再值夜,改由她近身服侍宝玉,她做的针线就多了起来,宝玉秋天穿的一条血点般大红裤子,就出自她的手。 晴雯虽然针线活儿没有袭人做得多,却以质量取胜,她自己也颇以为傲。 她骂坠儿,说是“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因为她自己针线了得,所以鄙视不会干正事的坠儿。 她骂芳官:“不知狂的什么也不是,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因为芳官自幼学戏,所以女人应干的活计都不在行,由此也被她瞧不起。 晴雯就像一个主课成绩遥遥领先的学生,傲视众人。那个时代,女红是女人的本分,女红好,才是政治正确。 封建时代的完美女性是“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意思是,好女人只夸耀自己的针线技能,却不打扮妖冶攀比美貌。然而,晴雯偏偏这两方面都有碾压众人的优势,于是她两样都很突出,无论是针线技巧还是穿着打扮,她都要压倒众婢,于是,最终给自己招来了祸端。她的好手艺却没能给她带来完满的人生。却被王夫人定义为“有本事的人难免有些调歪。” 王夫人和贾母对德言容工的评价标准不同,她并不认为女红出色到晴雯那个地步有什么必要,宝玉哪有那么多雀金裘要补?连穿双探春给做的鞋还要提防让贾政看见呢!衣饰太过讲究会分散读书的精力,所以,宝玉的丫鬟,只要会日常的“缝、连、补、缀”即可。 晴雯的德、言、容,都被王夫人判为不及格,唯一的高分项“女红”又被判为及格即可的科目,于是她被逐出大观园。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晴雯是好针线的。然而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以针线为乐的人,是薛宝钗。 宝钗起初是家境所迫,“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 专注女红,这是宝钗“停机德”的基础。 后来这针线活儿做多了,竟也成为一种习惯。袭人的针线活儿做不过来,她就帮忙做。不但帮袭人做,自家的也要做。“宝钗因见天气凉爽,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中商议打点些针线来。”(第四十五回)。 不但平时做,病了也不能丢下,第七回周瑞家的看见病中的宝钗还和丫鬟莺儿一起描花样子。第八回宝玉探宝钗病时,见她在炕上做针线。 宝钗看见袭人给宝玉绣的鸳鸯荷花的肚兜精致,便也忍不住技痒。 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替他代刺。……林黛玉却来至窗外,隔着纱窗往里一看,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旁边放着蝇帚子,…… 按说,以宝钗的端庄,暑天居然在午睡的表弟身边坐了半天,可能还是因为犯了绣花的瘾,忘了自己的处境。在这样的时刻,宝钗是完全的女性化、情绪化的。 因为有这样一个热爱女红的主子,莺儿也成了一个巧手丫鬟,她会编织花篮。怡红院那么多巧手丫鬟,还是得麻烦她来帮忙打络子。而打络子的配色是宝钗建议的,惜春画画的画具和画法也是她出的主意,可见宝钗也是个绘画高手。刺绣好的人首先要有一定的绘画功底。 莺儿和晴雯大概是大观园内最巧的两个丫鬟,她们的手巧不仅在于女红技艺高,更在于具备一些不常用的女红技艺,比如界线和编织。这大概是因为她们身边各自有别人帮忙分担掉了一部分她们原本的工作(比如宝钗和袭人),使得她们有时间去钻研更加偏门的技艺。 女红是红楼梦时代女人的基本技能,但她们每个人所做的女红又必不相同,各自彰显着她们不同的气质和际遇。 晴雯缝补的是孔雀毛织的大衣,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华贵耀眼。 袭人绣着白绫红里的兜肚,上有红莲绿叶,五色鸳鸯——旖旎温柔。 黛玉做的是小巧精美的香袋儿,被宝玉贴身珍藏,无人处拿出赏玩。 探春做的是用料奢华精雕细镂的鞋,让宝玉穿着出去,替她去游历她去不得的世界。 她们的针线像她们本人一样精致优雅,她们不会像落难后的巧姐那样纺织粗布,也没机会像家败后的宝钗那样缝穷谋生。 而像宝钗、麝月她们那样,因为命运沦落而不得不由奢入俭的女红高手,失去了锦缎绫罗、银针金线,每日只能缝补破旧衣衫,过着“蓬门未识绮罗香”的生活,又将是怎样一种感慨呢? 《红楼梦》的女红高手中,最能者莫过于晴雯,最乐者莫过于宝钗,然而在“万艳同悲”的走向之下,女红并未能拯救她们的不幸。她们的天赋、勤勉和真情,无一例外地虚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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